“神可以忍受厄运,这我能明白。印度教里的神也面对很多窃贼、恶霸、绑匪和篡位者。《罗摩衍那》不就是对罗摩所度过的漫长的糟糕的一天的叙述吗?厄运,有的。好运的逆转,有的。背叛,有的。但是屈辱?死亡?我无法想像克利须那乐意自己被剥光了衣服,被鞭打,被嘲笑,被拖着从大街上走过,最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——而且纯粹是拜人类所赐。我从没有听说过一个印度神死去。启示梵天没有死。恶魔会死,凡人也会死,成千上万地死去——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死去。物质也会消亡。但是神不应该受死亡的折磨。这是不对的。世界灵魂不能死,甚至它的一个组成部分也不能。这个基督教上帝让他的化身死去这是不对的。那就相当于让自己的一部分死去。因为如果圣子要死去,那不可能是假的。如果十字架上的上帝是假装人类悲剧的上帝,那么耶稣受难就会变成耶稣的闹剧。圣子的死一定是真的。马丁神父向我保证说那是真的。但是上帝一旦死去,那就永远死了,即使是在复活以后。圣子必须永远品尝死亡的滋味。三位一体一定因此而受到玷污;圣父上帝的右手一定散发着某种恶臭。这恐怖一定是真的。上帝为什么希望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?为什么不把死亡留给凡人?为什么要让美丽变得丑陋,要将完美损毁?
……爱。这就是马丁神父的回答。”
读到这里,gin将书本盖在了桌上,从杜松子酒瓶中倒出一些酒来,抓起杯子,一饮而尽。
不知怎的,有种难过的感觉。
在读这本书之前明明还没有的。
“嗨,胡教授,你在干什么?”一个身穿蓝色宇航服的人走了进来,说。
“……无聊,看书罢了。”
“这样。你看的什么书?”
“……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。”gin看了看盖着的书的封面说。
蓝色宇航服的人笑了,咧开大嘴巴露出皓白的牙齿,“不愧是胡教授,看这么高深的书。”
“……“
gin竟无言以对。
“像度假一样,也只有胡教授才想得出来。“
“……无聊嘛。“
他们又聊了几句,那人就离开了。
gin整了整他黑色西装下灰色羊绒马甲里白衬衫的领口,因为脖子被卡得透不过气来。然后他伸长了双腿,努力把裤管蹬直。整理完裤管后,他又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,以最舒服也最习惯的姿势,往后半坐半躺地陷在了沙滩椅里。
这白色塑料沙滩椅,和旁边的白色塑料沙滩桌,是属于同一系列的套装,是他出国前一起购买的。虽然当初已设想到可能会与周围环境的风格不太协调,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购入了。还有这柄伞面红黄相间的遮阳伞,尽管船上没有太阳,然而只有撑开这柄伞之后,他才能真正感受到沙滩上无忧无虑的惬意气氛。
刚刚那个身着蓝色航天服,板须头,明眸皓齿的人实际上是这艘飞船的舰长。他的名字叫做大卫·杨(David·Young),一般叫做杨博士或者舰长,而gin一般直呼他的绰号“杨水查”,这是由于他们的关系十分亲密,大概从宇航员一期培训班开始就是同学了吧。
除此之外,这艘飞船上还有两名成员。
gin又倒出一些杜松子酒,喝了一口,享受着置身于遮阳伞之下的快乐。四周都是蓝灰色的金属墙壁,各式管道反射着亮光,一扇圆形的门通往主舰的操作大厅,这里算是公共休息室一样的空间,供给船员们平时休憩闲聊,只是最常呆在这里的还是gin,因而就变成仿佛他的专属空间一般了。
不想再读小说了。gin又喝了最后一口酒。杜松子酒也喝完了。还是去操作大厅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吧。
黑色方框眼镜的gin来到了操作大厅,各位同伴果然都在。
“gin!“
一个高个子忽然着重音地大叫一声。
“詹姆斯!“
这是他们见面时习惯的打招呼方式。
这个人叫做詹姆斯·房(James Fang)通常称为“詹姆斯”,有着极高的个头与圆滚滚、软绵绵,富有弹性,手感颇佳的肚皮,也是少数能达到身高体重比几乎为1:1的人物。他像一个庞然大物,就灵活程度上可能更偏向于一只熊,而不是拔山倒树而来的癞虾蟆。gin在他的面前不过是藐小之物罢了。
gin抬起头来看詹姆斯,想要摸一摸他的肚皮,可是还没等摸到的时候,有什么东西往他腿上蹿了上来,扒着他的膝盖和大腿。哈哈,张开嘴巴,往外吐着热气;嗒嗒,口水流了下来,滴在gin的黑色细棉裤上。
“小黑,他身上没东西吃。“
詹姆斯见怪不怪地说。
“狗的鼻子这么灵,当然知道我身上没吃的东西啊。”gin说,一边伸手去摸狗头,在额头上溜来溜去,又不停按着下巴和上颚,“这不过是你妹妹爱上我的表现而已。话说,你知道为什么狗的鼻子这么灵吗……”
“啊!”gin惨叫一声。
“谁叫你把手伸进去的。”詹姆斯冷冷道。
“XXXX!我真是……“gin推开小黑,悔不当初地揉着手,”幸好牙齿不算锋利……你知道为什么?因为狗的鼻子足足占了脸的一半大!“
“没有啊,“詹姆斯眨了眨眼睛,不为所动,”你看我妹妹的鼻子不是很小吗。“
“那是你妹妹!其他的狗就……“
“我印象中也不是这样啊。“
“好啦好啦,我只是说个笑话而已……”gin摆摆手,好像连疼痛都一起甩掉了似的,“你妹妹今天看起来很有活力……”
詹姆斯·房的妹妹小小的耳朵,漆黑溜亮的眼珠,矫健柔韧的四肢,是一只黑色的中华田园犬。由于是纯黑毛种,据说是该种类中的贵族,有着极其正统和尊贵的出身,詹姆斯一直为此骄傲不已。
“毕竟是受过训练的嘛。”詹姆斯说。
小黑在地板上懒洋洋地打了一个滚,毫无防备地露出腹部。
“小黑!这样可不好……”
无论詹姆斯如何呵斥,小黑仍旧置若罔闻。
“这家伙恣睢惯了。“gin如是下结论道,“你知道的,狗的兴奋区可是遍身都是,只要你不使劲摸它的头使它眩晕就行,就像我刚才做的一样……”
“胡说!我妹妹可是矜持地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!“詹姆斯驳斥道。
“So what?好了,让我们换一个话题……“gin一手握拳在下巴咳嗽一声,道,”话说,我们离目的地——边缘还有多远?“
“嗯……应该不远了吧。“詹姆斯正蹲下身来,用手挠着小黑的腹部。小黑显得十分受用。
“真的?“
“具体你问水查,毕竟目前是他在值班。”
事实上,詹姆斯·房与gin·胡还有大卫·杨亦是从很早以前便认识的好友,因此也从不称呼舰长为“舰长”,而是昵称的“水查”二字。三人同时通过了严苛的测试,成为执行此次任务的宇航员,也是一件稀罕的事……当然,还有小黑。不过,这些并不是重点——
目的地……边缘。这似乎是一个奇怪的说法。好像他们到达边缘就为止了。确实,此次的任务是要探索宇宙的边缘——137亿年前诞生,可观测边界膨胀至470亿光年的宇宙的界限,理论上只要能观测到边缘就算任务成功,可以自主实行返航。然而他们真的会到此为止吗?
“啊——“gin感慨道,”一想到马上就要到边缘,就不禁想起地球上的事情呢。这是我们离地球最远的距离了……“
“是啊……“詹姆斯附和道。
“房夫人可还安好?”
“好着呢。”
房夫人(Madame Fang),据gin所了解,在发射中心担任技术工作,可以说是他们的后勤支持者。
“嗷嗷,嗷嗷!”小黑叫了起来。
“哟,说什么呢?”
此时,蓝色宇航服的舰长杨水查从控制区走了过来。
“我在向詹姆斯问候房夫人。”gin说,“其实我也想问候一下杨夫人。杨夫人现在在地球上怎么样啊?”
“应该也很好吧。“杨水查答道。
同理,杨夫人(Madame Young)也是在发射中心工作,与水查可说是一外一内,伉俪情深。
不知怎的,尽管是很热情、主动的问候,gin的心中却生出了深深的落寞感。
他又想起了那本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。
“那本少年派的奇幻漂流……gin你看完了?”不料,所思即所道,杨水查竟也同时问起那本书来。
“……还没,我看不下去了。”
“这可不像你。gin不是一目十行的吗?”
“……”gin竟无言以对。他伸中指提(这是他的习惯)了一下眼镜,无话可说。
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。gin想起了什么,开口道:
“詹姆斯……我听说你最近在研究魏晋玄学?”
“你从哪里听说的?”
“不……呃,其实是我看到的。”
确实,船上总共只有三个人,基本没有可能听说。
“魏晋玄学?”杨水查突然眼睛发光,显得很感兴趣——小黑无所事事地在三人脚间穿来穿去——“就是那个提出‘万物皆备于我矣‘的郭象之类的?……”
“那个是孟子说的。”詹姆斯纠正道,“郭象注的是庄子……其实也不尽然,我更主要的还是读魏晋时期的一些文学作品。正好最近在船上有空,气氛不像原来那么喧扰,可以静下心来读一读。”
“具体是哪个人的作品呢。“
“阮籍。“
“就是那个发言玄远,喜欢翻白眼,走到路的尽头就大哭而回的阮籍?“
“差不多……阮步兵。“
“我记得他好像写了一些艳情诗……明明是竹林七贤之一。“
“话也不尽然,陶潜不是也写过辞藻华丽的《闲情赋》么……“
“啊啊,“gin忽然插话道,”这家伙也才是个步兵啊。连曾经当过骁骑校尉的曹操都比不上嘛。“
“……“詹姆斯和杨水查突然都不作声了。
片刻,杨水查才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,开口说道——
“其实我刚刚是想对你们说,关于目的地的事情……其实我们已经到了……
……宇宙边缘。“
“什么!“gin和詹姆斯,还有小黑激动地跟从杨水查到了控制室里。从宽阔的屏幕上看——飞船的传感器捕获的高清retina图像——前方明明是漆黑一片,一无所有。
“事实上,“杨水查解释道,”由于已到达宇宙最边缘的区域,所以星际物质十分的稀少,基本上一无所有,当然也不会有光了……“
“可是,那这与黑屏又有什么区别呢?“gin悒悒不乐地说,空欢喜一场的失落让他备受打击。就连小黑的叫声在他听来都变成“嗷↓”的下降调了。
“不,有区别的。”杨水查认真道,“只要你调转传感器的方向——”他操纵摇杆,画面开始旋转起来——“朝向宇宙内部……”
画面仍旧是漆黑一片。
“还是什么都没有呀。”gin不满地说,“你是凯丁吗?(Are you kidding?)”
“不,我是希尔瑞斯,“杨水查说,”你再仔细看看。“
“没有。“
“gin,你的视力太差了!“杨水查失望地大声道。”连詹姆斯都看到了。对吧,詹姆斯?“
高大的詹姆斯下巴点得飞快。
gin摘下黑色方框眼镜,像一个刚刚被告知破产的人揉起眼睛,好一会儿,才重新戴回眼镜,睁开眼睛,奋力地撑大瞳孔——这捕获光线的构造——直到瞳孔直径放大了4.1725倍,括约肌达到完全的紧张,才在一片黑暗的背景中发现一个、两个极小的模糊的光点。在他看来就和一点淡淡涂抹上去的幻灯片幕布上的粉笔灰差不多……
“不,这不可能……“
“你的散光度数又加深了吧。“杨水查见怪不怪地说。他又把传感器调回了飞船的前方——仍然是一片漆黑,一无所有。“也就是说,在这里存在的,可以说只有纯粹的空间而已——”
“但是,宇宙应该在膨胀——”詹姆斯忽然发言道。
“没错,确实在膨胀。”杨水查泰然自若,“这边缘自然也在扩张。目前的扩张速度经测量达到了89.887km/s。实际上,我们现在正依靠曲率引擎和边缘保持相对静止。”
“那么,我们可以说是在边缘上喽。”gin缓过气来。
“对。”
“那么——为什么不继续前进呢?”
“我想,保守地看,既然任务已经完成,最好的做法就是即刻返航了……”
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打道回府?gin顿时产生了一种眼看要吃到葡萄而不得的苦闷,准确地说,像是“出师未捷身先死”一样的悲壮。他撑开下巴,半天吐不出一个象牙来,目瞪口呆,这对他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……
“为、为为什么?”
“因为任务的指示要求我们这么做,收集完数据,我们就算不辱使命了,剩下的就是安全返回。毕竟,我们谁也不知道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……”
“……不行,我我坚决反对!”
gin再也顾不上绅士的形象,甩开衣襟,猛地跳了起来。他僵直了身板,激动不已,与平时的胡教授判若两人。
“你该不是想要冒险吧,gin?”
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!我们花了这么长时间来到这里,如今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回去,难道不觉得太浪费了吗?你难道不想知道宇宙边缘的那一头是什么?你难道没有一点好奇心吗?起码……这有违我的原则——”
“原来胡教授也是有原则的人。”
“当然了!”
“那你说,”杨水查叉起双臂,道,“我们的任务怎么办?”
“任务自然可以完成,只要我们计算好时限,在时限之前准时返航,就不会受到任何人指摘。我们只要越界一点点……就够了。而且,如果能收集到宇宙边缘之外的数据,岂不是锦上添花……“gin说得头头是道,”这是一个获得BONUS的机会啊!”
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,”杨水查道,“宇宙的边缘之外会是什么?如果说宇宙是由时间和空间构成的,那么越过边缘,在宇宙之外,可能连空间和时间都不复存在——谁能确保我们能安全返航?有可能我们连同我们的欧基米得号(Euchimid)在渡过边界时会丧失原本的形式,陷入万劫不复的毁灭,到时连粉末都消失不见,返回地球成了完全不可能的事情,完成任务更是无从谈起……“
“很简单啊。“gin说,”既然我们都不存在了,完不完成任务对我们来说也无所谓了——“
“gin,你该不是杜松子酒喝多了吧。“
“……“
“总之,从舰长的立场出发,我无法接受你的提议。以顾全大局的观点来看,疯狂科学家的想法实在很值得商榷。“
“……我也无法接受你的做法。“
“那么……“
两人对峙着,对视着,视线在空中犀利地短兵相接。几秒后,gin飞快地开口道:
“我要起义。“
“首先,你需要一个帮手。“
“假如这是一艘船的话,理论上我只要拉拢大副就够了吧——詹姆斯?“
“我弃权。“詹姆斯举起双手道。
“所以——?“杨水查模仿起反派角色的奸笑,张开大嘴露出每天早晚移动刷牙两分钟的洁白牙齿。
情况对gin来说很紧急。gin的头上冒出了热汗,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匆匆地往下滚。如果不想出一个好办法,就会陷入达不到2/3绝对多数的僵死之局——
他忽然躬身抱起了在腿间游走的小黑。“呜——“小黑发出不明所以的哀鸣,gin将他夹在腋下,用双手努力摁住他的嘴巴,努力模仿起宠物的保定姿势,然后——
“嗯……”以干哑的声音、
张嘴。闭嘴。
“我支持……”
张嘴。闭嘴。张嘴。
“……gin。”
闭嘴。
最后一声“gin”显得有些含糊不清,不过已经够了——
他获得了小黑的支持。
2:1!
绝对性的优势!
多亏了他平日里偷偷学会的半吊子腹语术……
“……”
此时,惶惑的从人竟无言以对。
由于gin的势力取得了优胜,欧基米得号继续向边缘挺进。依照他的想法,探索边缘之外的未知世界。
杨水查仍然担任舰长的位置,并未被推翻。因为他表示在gin的劝说之下,他愿意更改此次任务的目标,并为之效力。gin十分愉悦地接受了他的弃暗投明,并表示不再追究前嫌。
毕竟,从今往后起——之前也是——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。
飞船的挺进并未花去多少时间。因为他们早已在边缘的边缘处,抑或是边缘的边缘的边缘处……海水不可斗量,海岸线不可尺量,只是飞船很快不能继续前进了。
“……不可能。”杨水查看着显示屏幕嗫嚅道。
“为什么我们会停滞不前?”gin问道。
屏幕上仍然漆黑一片。可是飞船的定位系统显示他们并非在前进。
“不可能……系统显示前方有某种物质达到了极高的硬度值。“
“有多高?“
“达到了金刚石的十几个数量级倍数以上……“
“怎么会……明明是边缘,明明前方应该一无所有才对……怎么会有极坚硬的物质?……试试进行光谱分析?“
杨水查操作一番,说,“……不,系统显示这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物质。”
“怎么可能!”gin难以置信,“用上我们飞船的其他观测仪器呢?”
杨水查又依照程序按下特定按键,几分钟后——
“……也不能检索出任何相似的先例。”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这要看你了,胡教授。”
“难道说……”gin觉得匪夷所思,抚着下巴稀疏的络腮胡思考着,“这就是……墙?”
“墙?”詹姆斯插话道。
“只是一种假设。如果这个宇宙是由一种‘墙’包围起来的话……那么,我们应当无论如何都无法穿越它……“
“这个假设太古怪了。“杨水查皱眉道。
“我也觉得。“gin说。
“你真的相信你的假设吗?“
“我……不相信。“
“……那有没有其他的解释?“
“首先,“gin竖起一根手指,”让我捋一捋……
“既然宇宙在膨胀……莫非‘墙’——姑且这么称呼——也在膨胀?……可是,又怎么可能呢?作为这样一种物质……不可能……作为膨胀的源泉……”
“所以,你得出了什么结论?”
“啊……暂时没有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不过,我想,”gin——胡教授扶了扶眼镜,道,“既然曲率引擎不可前进,因为空间被截断了。那么我们切换到飞船的另一套引擎,传统的反物质引擎试一试吧。看看物理上的冲力是否能对‘墙’产生作用——“
“但是它的硬度这么高。“杨水查提出反对意见。
“试一试总是好的嘛。“
十分钟后,噩耗传来,反物质光速引擎所产生的驱动力根本不能使飞船进入“墙“中丝毫。
“嗯,所以实验失败了。“gin好像若无其事地说道,竭力维护着教授的尊严。
“只能看一看附近是否有突破口了。“
尽管质疑“突破口“的存在,杨水查还是同意了。飞船沿”墙“往一侧飞去,同时检测沿途的”墙面“情况;飞行了一段距离,不过——
不知何时,飞船的警报突然响了起来。
红色的光线在操控室内闪烁。
“小黑!“詹姆斯叫道。
小黑受惊地在地板上跑来跑去。詹姆斯赶快弯下腰去安抚她,揉着她脖颈附近的部位。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怎么回事?”gin也失掉了镇定。“为什么会出现警报,这不科学……”
“是……“杨水查一查询详细情况,亦惊讶地竖起了眉毛,”……是黑洞警报!“
“这附近有黑洞?“
“对,而且计算机显示……”杨水查认真地瞪大了眼睛,“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!”
“有多大?”
“比你想象的要大!”
“我想象的……居然有这么大?!”gin吃惊道。
“是啊,是银河系中心黑洞质量的三十个数量级倍数以上!不,还要大……计算溢出!!”
“如果是这样的话……”gin略一反应,忽然极为后怕!“不能再前进了,那样黑洞的视界范围——“
杨水查也在同一刹那恍然大悟,忙不迭地操起摇杆,急速调转船头!
好在——
AI早已停止了飞船的前进。
使欧基米得号没有被黑洞的巨大虎口吞没。
众人皆心有余悸。
“哈,”gin长舒一口气,“真想喝酒啊。”
他全身软绵绵的,双腿像面条一样难以支撑上半部分的身体,此时此刻,他只想尽快回到他那张白色塑料沙滩椅上,只有它才能给他慰藉。当然,还有那把红黄双色遮阳伞……
杨水查双臂撑在控制面板表面,也呼出了几口气。
詹姆斯呢,只见他面色惨白,似乎整个人马上要晕过去。如果晚一秒停止前进,或是早一秒启动警报,恐怕他早已晕了过去。又高又大、有着白白胖胖的肚皮的詹姆斯若是颓然倒地,应当是有如“玉山之将崩”的无比壮观的景象吧……不过,他额上沁出的汗珠也确实说明了情况之紧急非常。
小黑自从关掉警报之后就很镇静。
“没想到……”杨水查发话道,“附近竟然隐藏着一个这么大的陷阱。真是匪夷所思。要不是检测到了空间的塌陷,仅凭光线的检定,在这一带根本无法间接观测到黑洞的存在。果真那样的话,我们也就……
“……不存在了。”
众人沉默。
“所以,我打算——“杨水查抬起头来,眼睛熠熠发光,语气格外的坚定,” 重新提出我的想法,不,应当是我们的原定计划——掉转船首,径直返回地球。我想,应该没有人有异议吧?“
“異議あり!”
反对的仍然是gin。
“为什么你还是执迷不悟?”杨水查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,好像家庭肥皂剧里一个龅牙(然而他的牙齿十分整齐美观)的老丈人与对自己女儿穷追不舍的穷小子见面时表现出的样子。
“那是我的台词。“gin坚定不拔道,”我倒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停止向宇宙之外进军?“
“这不是明摆着吗?“杨水查道,”刚刚遇上了这么危险的事情——“
“不过是一个黑洞而已。“
“……难道还不够吗!那可是史无前例的巨型黑洞,从未有人观测到过,理论上也几乎不可能存在——“
“可是,这和我们能否继续前进有什么关系吗?”
“不,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如果没有因果关系,那就没有意义。”gin说,“我只相信因果。
“……当然,相关性也不行。”
“……”
“更何况,目前局面也没有丝毫的改变。
“……什么?“
“小黑——还是站在我的一方,“gin如同胜券在握一般扶了扶眼镜,徐徐道,“没有变动立场。”
——确实,只要不开启警报……
“我弃权。”詹姆斯眼疾手快地在杨水查即将想到他之前举起了双手。
“……”杨水查又陷入另一回合的沉默。但他考虑一番,道:
“然而,我们并不知道穿透边缘的办法。”
“的确。我们并不知道。”gin说,眼镜随头颅的摆动滑落到鼻尖上,犀利的眼睛透过镜片上方看出来,“但我们有尝试的方法。
“我们可以动用原子钻头。”
原子钻头——粒子工程学的产物。粒子工程学是新世纪的尖端学科,主要研究原子乃至亚原子层面上的工程建造和工程器具的制造问题。该学科发展至如今,已能由小而大,制造出特定结构微观粒子组成的宏观器具,如原子钳,原子刀,原子杠杆等,原子钻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。
“你说原子钻头……”杨水查愕然,“金刚石钻头?不可能,边缘的硬度在金刚石的十个数量级倍数以上,金刚石绝对不可能对边缘产生损伤……“
“不,不是金刚石钻头。“gin说,”虽然欧基米得号很早就配备了金刚石钻,但其实这次出航时还配备了另一个新钻头。尽管原先的预想是不太可能派上用场罢了。“
“你说的该不会是——“
“没错,正是。“gin点点头,”你肯定已经听说过了。我也听说了。是马修拉姆告诉我的,他想必也早就告诉你了——“
“刚刚研制出来,还在试验过程中的……中子钻头?”
“Exactly.”gin搓了个响指,”他告诉你得很详细嘛。“
马修拉姆(Mushroom),人称“职业教授“(Pro.Prof),是发射中心的首席工程师,是他们三人的好友。他专攻粒子工程学领域,是其中数一数二的人物,更引领了该领域的众多革命性进展。据说原子钳、原子刀便是由他发明的,中子钻头也是他花费数年时间,新近才完成的得意之作。
中子钻头属于广义的原子钻头类下,准确地说应属于亚原子钻头,由于结构紧密,坚硬度远远胜过原子钻头,也胜过同类的质子钻头——因为质子带正电,相互靠近时会产生静电排斥,无法形成中子钻头那样的最优化构造。
“gin你说的有点道理。“杨水查皱起眉头,”但你知道使用方法吗?“
“很简单。“gin自信满满,”我之前向马修拉姆要来了一本操作手册,我们只要依葫芦画瓢就行了。“
“……但愿不要照猫画虎不成反类犬。“
一盏茶的工夫过后,gin开始操弄起控制室的按键和摇杆。
“胡教授,你已经完全弄懂了吗?”杨水查见状,走近过来。
“嗯……”gin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。“首先应该是△……然后是……”他聚精会神,沉浸在全新的操作方法之中。每当接触到新事物,他总是激动得不能自拔。
察觉到控制室的响动,詹姆斯捧着一只茶盏和小黑一起进来了。
“哦?”尽管他也不是不能看懂操作说明书,可还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,因而对gin飞快的手速感到十分的惊异。
“开始了——”gin低声像谶语一样的喘息。脚底隐隐传来振动。
“第一步是旋转钻头盘至中子钻头,第二步是将钻头与反物质引擎相接,第三步是将钻头飞船内推送而出,第四步是瞄准好待钻点,第五步就是——”
前四步,似乎已经完成。
“开钻!”
gin推动T形杆。
中子钻头运行了起来。虽然他们无法听到钻头的声音——由于隔音效果太好,又或者声音根本无法传播——虽然他们也无法看到钻头,黑幽幽的屏幕上没有丝毫的变化,可是看到输入功率的七彩柱状图如高楼大厦拔地而起,每个人都不由得欢欣雀跃起来。
钻头受到预想中的极大阻力。gin抵住T形杆,尽力使自己的手维持平稳;数值开始跃升,很快便超过了金刚石钻所能承受的范围。数值继续飙升,几百,上千,数万……位数像是眨眼般变动着。“墙”和预想中一样顽固,一样难以撼动。拉杆上的阻力越来越大了,gin的手腕也渐渐发酸;杨水查和詹姆斯都紧张地注视着情况的进展。他们与“墙”之间的战斗,究竟谁会获胜呢?gin感到T形杆已经要逆向回推了,钻头受到的阻力陡然增加了,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……他觉得他快要输了,因为钻头的输入功率开始回落。他觉得他快要输了,因为他的手腕力量不足,他有些后悔平时没有多加锻炼,而总是优哉游哉,坐在那张白色塑料沙滩椅上……沙滩椅?
“哈!”gin霍然大喝一声,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腕,使出了平生比吃奶还要大的力气望前一推——
直直将T形杆推至尽头!
轰!他们仿佛听见了爆鸣声,如彩虹般绚烂地爆发,输入功率骤然上升至满格!
“不可以这么做!”杨水查一下想起了,慌忙向gin猛扑过去;方才他也阅览了操作手册,知道这样做是完全违规——绝不被允许的!
这样做,所会带来的后果——
“管不了这么多了!”gin疯掉似的甩开杨水查的手,“只要它能动!我只要它能动!……
“英文什么的……我实在是读不懂啊!!”
随着gin疯掉一般的嚎叫,飞船突然动了起来。阻力消失了。犹如破开一个洞般,他们往“墙”里,陷了进去……
像是大灾难之后的场面,众人都面朝下趴倒在地板上,动弹不得。
小黑如搜救犬般在几个船员的脸颊边轻蹭,仿佛搜寻着生命反应。
不过,虽说是灾难,却什么也没有破坏——飞船内部一如此前,安然无恙,没有一个部件发生了异位,移动到原本不属于它的位置上去。灯光、照明也依旧,计算机系统并未崩溃,或是陷入异常状态。
经过了大概有一个多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,gin缓缓地睁开了眼睛。
他一脸朦胧,缓缓坐起来……这时詹姆斯正在伸懒腰,巨臂击中他的太阳穴,他终于清醒了。
“……哈?”
这是他说的第一个字。
“我们好像成功了。”
一个人冷冰冰地说。抬头一看,却见杨水查早已站了起来,看着他,脸上是古怪的不太高兴的表情。
“我们已经……穿过了宇宙边缘?”gin不太置信地道,虽然按理说他才是始作俑者。
“我想是的。”
“真的?!”gin激动地从地上弹了起来,飞快地蹿到大屏幕前,睁大了眼睛——“哪里?在哪里?”
只见屏幕上还是一片漆黑。
“尽管穿透了边缘,我们到达的地方似乎仍然什么都没有。”杨水查道。
“不可能!”gin很快摇头否定道,“我不相信……你一定是在骗我。”他双手拄在屏幕前的控制台上,竭力寻找着想象中的影像。
“然而事实就是这样。”
“这不可能……”gin再度决绝地否定,“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。比如这块屏幕——”
“这块屏幕一直都在正常运行。”
“……可恶!”终于,gin绝望地接受了真相,“这东西总是黑屏,要它何用!”
“还不是因为你之前老是呆在休息室里,才错过了它不黑屏的时候。”杨水查犀利反驳,gin竟无言以对。
gin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来,大步流星远离那块使他抓狂的屏幕,“小心陶瓷片!”詹姆斯突然提醒。然而还是太晚了。gin踩在了穿过边缘时詹姆斯打碎的陶瓷茶杯上,不禁痛得抱起了脚。真是祸不单行。
“不,其实说什么都没有也不太准确,”杨水查道,“因为传感系统显示,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,密度是原宇宙的好几百万倍。”
“好几百万倍?”gin一下忘记了痛,产生了兴趣,“那是什么?”
“未知的物质。是某种暗物质也未可知。”
“这么说……我们好像在浓密的沼泽中行进喽。”
确实,此时此刻,他们仿佛正在一片奇妙的沼泽中艰难跋涉。若不是反物质引擎足够强劲(曲率引擎不知为何已经失效),以及欧基米得号外层的超合金构造和内层(尤其是住人的核心舱)的超高强度强子材料,他们的飞船才得以前进且不会因为高密度物质的挤压而崩坏。
gin对着他们眼前的情况浮想联翩。漆黑漆黑,不见一物的怪异世界,这究竟是什么——
“这到底是……”
“恐怕是另一个宇宙吧。”
“啊?”
杨水查在他身旁冷冷道。
“屏幕上的景象难道不似曾相识吗?正因为这里是另一个宇宙,才和我们的宇宙一样荒芜。也就是说,我们正处于另一个宇宙的边缘地带,距离中心还有极远的距离,所以才什么都看不到——”
“你的意思是,我们穿过了边缘,结果来到了另一个边缘?”gin道,“那么‘墙’不就变成隔离两个宇宙的边界了吗?”
“有何不可。”杨水查说,“虽然这个地方的密度远大于我们的宇宙,但鉴于我们还没消失,欧基米得号没有毁坏,说明这个地方与我们的宇宙有部分物理规律相通——否则我们就不存在了——只是在另外一些构造方面不太相同。很有可能这个宇宙并不适宜生物的存在也未可知。”
“……按照你的说法,既然从我们宇宙看来‘墙’正在向外扩张,那么对于这个宇宙来说‘墙’就在向内收缩,也就是说——
“没错,我们宇宙在扩张,而这个宇宙则在收缩。直到这个宇宙收缩到奇点的那一天,整个过程才会发生倒转:这个宇宙开始扩张,我们的宇宙则开始收缩。直到我们的宇宙也化为奇点……然后周而复始。”
“所以就像是两个相互挤压的弹簧一样吗。”gin道,“‘墙’只是作为一个障碍,弹簧之间的一片纸,防止两个宇宙发生融合。这种二元的双生宇宙论听起来倒是很有趣,不过这种结构的意义又何在呢?”
“谁知道有什么意义。”杨水查说,“或许有,或许没有。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。”
“不……”
“其实,眼下我们最大的问题是——”杨水查转变语气,显得格外的严峻,“我们回不去了。”
“回不去了……为什么?!”
gin和詹姆斯异口同声发出惊呼。
“还不是因为你,胡教授?”杨水查冷冷道,“就是因为你把操纵杆推到了底,造成钻头250%超负荷输出,钻头已经完全损坏不能用了。”
“……因为我看不太懂说明书嘛。”胡教授挠挠头。
“那你是怎么启动钻头的?”
“我是看图想出来的。所以,一些细小的纰漏也在所难免……”
“那你说的那些煞有介事的启动步骤呢?”
“我好不容易才编出来的……”
“……”杨水查沉默了。半响,他才开口道,“我真是看走眼了……”
“但如果不这么做,我们就无法进来了。”
“进来了又有什么用?我们现在都回不去了!”
“也许,我们有办法回去……”
“什么办法?”
“很简单,”gin说,仍然满腹自信,“原路返回就行了。”
“原路返回?”杨水查冷笑一声,“我也想到过这一点。但这是不可能的。”
“不可能?……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们已经丢失了那个通道口。”
“失去?那动用探测系统——”
“我试过了。针对“洞”的探测工具在这个宇宙不起作用。”
“那锚定呢?”
“锚定……等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失去了锚定的机会,因为惯性……更别提等你起来了。”
“原谅我,刚刚正好是午睡时间……”
“……那你说,还有什么办法?”
“也许……”gin小心翼翼道,“我们可以一点一点地找——”
“以那个洞口的大小,在这样缺少参照物的地方,想要找到几乎是痴人说梦。更何况,‘墙’还在收缩。那恐怕要找到猴年马月才行——”
无论如何,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前进。
找不到回去的路,又不知前方是什么,这恐怕是漂浮在宇宙中的宇宙人所能遭遇的最痛苦的事了。可是,与其在寻找飞船大小的“洞”的过程中度过余生,倒不如向未知进发,来一场赌上一切的痛痛快快的豪赌。说不定,他们就会遇上某种居住在这个“反宇宙”(暂定)中的乐于助人的智慧生物呢——gin所说的这一想法立刻遭到杨水查的无情否定。
“不,这基本是不可能的。”杨水查冷冷道,“宇宙常数只要发生哪怕是极细微的改变,也会使整个宇宙变得不适宜智能生物的产生。这个宇宙的构造与我们的宇宙相去甚远,基本排除了智能生物存在的可能性。再考虑到能够相遇的概率——”
“我只是提供一点盼头嘛。”gin辩解道,“反正,我们还要继续往前到不知什么地方去……”
“可不要忘记这都是你造成的,胡教授。”
“……”
的确,他们所选择的这条路,尽管已是权衡之下最好的选择,却仍然极有可能导向所有人都在飞船上白头终老的结局。这结局诚然是悲惨的——
“呜……”
是谁在哭泣?gin和杨水查转过身去,却见高大的詹姆斯正蹲着身子,头抵在膝盖上捂脸痛哭。
“詹姆斯,你哭什么?”gin不解地问道。
“……狗的寿命只有15年,我家小黑一定会先我而去的……呜呜……”
小黑在詹姆斯的膝盖周围绕来绕去,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响声。兄妹两位的这副景象,让人不忍直视。
“你已经想的这么远了啊。”gin说,“不过,你不要担心,我敢保证你妹妹不会死的……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敢打包票!”
最后,在gin和杨水查晓之以情,动之以理的好说歹说之下,詹姆斯终于用肩膀擦干了眼泪。他重又直起身来,恢复了正常的身高,尽管眼眶还是红红的。
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。然而,又要面对起变得越来越大的绝望。不过,就在此时——
控制台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!
屏幕上画开了几条红色的细线,缠绕着密集纠结着拖开长长的尾迹,就仿佛导弹一样,这是——
屏幕很快切换到实况图像;与此同时警报声也大作起来——
“是陨石!”
只见红褐色的数不清的不规则物块正渐渐变大了,按照透视法由远及近向他们极速靠近……杨水查比gin抢先一步扑向操作模块,将摇杆朝最大转舵方向拽去。然而……
“没有用?!”
无论杨水查如何用力,欧基米得号的航向就是没有丝毫的改变。眼看,就要无力回天了,那些红褐色像是铁的氧化物构成的东西就要撞上他们的飞船了,虽说欧基米得号的外壳有一定的坚硬度,但他也没有自信能承受住带有巨大动能的陨石的轮番轰击……杨水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。
gin睁大了黑框眼镜后的眼睛。
两秒后。等到杨水查重新睁开眼睛,眼前的景观却令人震撼。
无数的陨石,以从未见过的庞然,在他们眼前如洪流般滔滔不绝。
“成分分析失败。”杨水查说。
“这绝对不是铁。从光谱上看也不是任何已知元素。”
“那是什么?”gin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
“要是能采样分析就好了……”
“你可以去试试。”
“那还是……算了。”
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刚刚不过是虚惊一场。他们的飞船是从侧面,而不是从正面靠近了陨石流,所以并没有受到陨石的袭击。AI之所以发出警报,是因为飞船的监测范围内出现了异种物体,而无法调节船行方向,则是因为AI判断按照预定轨迹前进并不会与陨石流发生相撞。如无必要,勿増修改,这是AI的准则。
“虽然不知是什么东西……”gin忽然突发奇想,打了个响指,“但我们可以顺着陨石流行进试试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顺着陨石流或许能找到它发源的地方,比如一个正在喷发的星云或是星系什么的。那样的话……”
“就和顺着河流走寻找人家一样?”杨水查想了想,“这个想法还可以。”
“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了。”
“我很高兴胡教授终于不说废话了。”杨水查道,“就这么办吧。”
“一定能成功的。我敢打包票——”胡教授拍着胸脯说。
自从杨水查使用管理员权限修改了欧基米得号的路线,已经过去许久。大家都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——因为生物钟的缘故。飞船内的灯光也黯淡下来,配合船员们的休息。广播里放起了摇篮曲。
gin正昏昏沉沉,靠着墙壁摇摆着脑袋。眼镜片上倒映着闪烁的屏幕上的光。光不停变色,往往在红色频段作微小的变化,间杂着呈现为无光的漆黑,陨石之流流淌着。然而,从某一刻起,gin眼镜上的光开始变色了,出现了蓝色频段的光,抑或是白色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蓝光和白光越来越强烈了。gin皱起了眉头,产生不适的感觉。他的梦境开始变色,原来他在吃樱桃味的美氏唐纳滋,可是眨眼间,那唐纳滋上的果酱竟变成了蓝色,那是蓝莓吗?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唐纳滋又变成了白色,那是……啊啊,怎么会有这样的唐纳滋?唐纳滋不停地在蓝白色之间转化,看得gin眼花缭乱。终于,他忍无可忍了——“啊!”他怒然醒来,睁开眼睛。“啊!”他又捂住了他的眼睛,“真是瞎了我的……”
gin痛苦地挣扎,却听耳边传来了响动。有人起身了。
“这个是……”杨水查低声道,却无法抑制其中的亢奋。
“啊——”连詹姆斯都发出了感叹。
gin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抽出墨镜来,带上。再度睁开眼睛,他才得以端详眼前的景象。詹姆斯和杨水查也都已戴上了墨镜。他们正对屏幕上的一个巨大球体惊叹不已。
那球体占据了整个屏幕,交替闪烁着蓝白色的光芒——却是以极高的频率!那球体似乎是由气体构成,不过,这都不重要,因为——
那球体根本不能直视。
“就和脉动变星一样吗,以特定的频率……”杨水查道,“这样的话……”
gin能体会到近似的喜悦。
“能判断元素吗?”
“依旧不能。”戴着墨镜的杨水查在控制台前检查一番后道。
“能采样吗?”
“不能,温度高达数十亿开尔文,任何采集工具都会被升华。”
“那我们继续走吧。”
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怀着小小的希望的火花,他们又沿着陨石流继续前行。
不出意料,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进了休息室——AI模拟的地球生活环境——gin还在呼呼大睡。当詹姆斯抽他的脸时,他翻了一个身,继续睡。詹姆斯让小黑上去抓他的脸,可惜小黑没有猫那样锐利的爪子,倒是当小黑开始舔他,直到他的脸上满是口水,gin才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。
“……什么事?”
“快起来,好像有重要发现。”
詹姆斯认真地说。他很少有像今天那么认真的模样。
gin一只手套进黑色西装的袖管,一边急匆匆地绕过詹姆斯,往控制室的方向走去,他可不会杨水查的移动刷牙技术,因此根本来不及刷牙。来到控制大厅时,只见身穿蓝色航天服的杨水查正背手面对着屏幕。屏幕上,一颗小巧的星球正闪烁着柔和的淡蓝色光芒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是我们刚刚找到的一颗星球。”
“充其量也只是小行星吧。”gin说,“从这个大小看。”
“那可不一定。”杨水查放大了图像,于是星球变得更大了,“是行星也说不定呢。”
“行星要能清除轨道附近区域的物体。这一颗怎么样呢?”
“它的轨道附近似乎没有任何东西。”
“哦。那么恒星呢?”
“没有恒星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没有恒星。”
“那怎么可能呢?”
“我也不知道。但就大小来说,似乎够得上一颗行星了。”
“……不围绕任何恒星公转的行星么,总觉得有点怪……等一下,那还能称得上行星吗?!”
“不要在意这些细节。姑且这样接受吧。这个宇宙和我们的宇宙毕竟不太一样。只是……”杨水查停顿了一下,“有一点很奇怪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看见了吧,这个星球并没有大气层。”
“嗯。但这并不奇怪啊,我能接受。”
“我的话重点在后面。这个星球……的表面温度可以直接通过温度传感器测量。传过来的数据是……295开尔文。”
“295开尔文?”gin听闻,略一思索,然后顿时大吃一惊——“那不是差不多等于22摄氏度吗!?人体最适温度的22摄氏度?!”
“……是啊。”
“也就是说……直接采样是可能的?!”
直接采样——这一涉及到高难度、高复杂性的作业行为,是执行航天任务过程中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。一般来说,每一位宇航员都必须接受严格的培训,以保证获得执行这一行为的能力,然而事实证明,由于其精微性,并非每一个普通宇航员都能胜任这种作业,而要达到直接采样的标准,宇航员往往还需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专项化培训,以符合其严苛性的内在要求,由此,也产生了特异性的分化:不仅是对应任务类型的宇航员之间的分化,更是宇航员种族之间的分化——
“小黑,慢慢来……”
詹姆斯将小黑投放出了飞船舱口,它便向下缓缓漂浮下去。
小黑曾经受过极为专业的采样训练,在这一领域极有经验也极有天分,可以说,它是他们这一行中采样能力最强的一员。想当年,詹姆斯送它去往发射中心时,也曾含泪涟涟十分不舍,但看到它今天的成就,他心中也是由衷的欣慰。
小黑身着超聚合材料做成的宇航服,头带宇航头盔(内置天线随时联络),颈部与飞船以弹性绳相连,往星球上靠了过去。虽然宇宙中没有空气,它仍然挥舞着标准的狗刨,詹姆斯看在眼里,露出了会心的微笑。
终于,小黑降落了。星球上似乎很是柔软,小黑试着走了几遍,好像也不用像月球上一样弹跳——他练习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月球了——现在可以开始实施采样行为了。所谓的采样行为,对于小黑来说,便是通过爪子上的小型收纳装置,将样本碎屑收纳进去——该收纳装置会随肢体摆动自动开关吸纳。而具体的动作,则是通过狗刨来刨起样本——没错,小黑此前在空中的行为正是对正式行为的预演。于是,小黑就这样刨了起来。
小黑刨了起来。样子毫不费劲。确实,这个星球十分的柔软。小黑很快刨起了一层什么东西——他们看见,似乎是一层淡淡的薄膜。小黑又刨了一层,仍然是薄膜。第三层,第四层,第五层……小黑十分专业,刨得飞快,詹姆斯说这来源于它小时候埋骨头时的神速。这个星球果然非同凡响,莫非是一个薄膜星球?gin的脑中闪过了这个念头。小黑继续刨着,刨着……大概可以了吧?gin听见杨水查低声喃喃,不过他很快住嘴了。他一定也很想知道能挖到什么程度吧。小黑刨着,刨着……然后,悲剧就发生了。
悲剧在众人的眼前发生。詹姆斯根本来不及捂住嘴巴。小黑刨着刨着身体便变小了,好像是视角的问题,但是不是的,小黑陷了进去,在缓缓地下沉,仿佛被一个沼泽吞噬着。詹姆斯反应过来,赶快拉动弹性绳,可是绳子太长了。小黑持续下沉着,变得越来越小,仿佛不知所措地被什么淹没,这个过程比想象的要快。绳子呢,好像力正在一寸、一寸地往那边挪动,无论詹姆斯如何着急,也太慢了。而等到绳子被完全拉上来,事实上整个过程也结束了。拉上来的是——一个小黑的头。
詹姆斯抱着小黑的头大哭不已。gin和杨水查在一旁却无话可说。一个专家,一个他们亲爱的同伴死去了,对詹姆斯本人来说还是亲爱的妹妹。这真是一个地狱般的地方。可谁又知道呢?谁又知道22摄氏度人体最适宜温度的表面之下,竟是如此富有腐蚀性的莫名的可怕物质呢?小黑是慢慢死的,它首先失去的是它正在刨动的四肢,所以他们才看见它那样不知所措。小黑死时是怎样的感受呢?它会觉得身体的一部分正在被慢慢吞噬,它正在慢慢地死去吗?谁也不能知道它当时是怎么想的,它或许是不知怎的就死去了,从心脏的被吞噬开始。不过,这就是悲剧所在啊——
詹姆斯失去了继续前进的信心。gin和杨水查讪讪地走进了控制室。接下来是继续向前还是掉头返回?返回固然是死路,然而谁知道前方又有什么呢?詹姆斯的哭声穿透了门板,他们最终决定继续前进,但再也不出飞船一步了。也许,前方能遇见一个具有高等技术的外星文明,能单凭脑部便能把小黑复活,只是到那时小黑是否已经脑死亡了呢?心乱如麻,无法平静思考,他们推动了前进的拉杆。接下来就让命运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吧。
不过,命运却没有即刻降临。而夜色渐渐浓了。
直到,几天后——
几天后。
gin起床后在操作大厅碰见了詹姆斯。他们在大厅里架了一张桌子一起吃早饭。詹姆斯看起来仿佛已经稍稍从丧妹之痛中平息,只是显得有些沉默寡言。大家缺少共同话题地吃完了早餐,缺少了小黑的吠叫作为背景伴奏令人不太自在。往常这个时候詹姆斯总是会喂给小黑揉碎的培根,只可惜小黑已经不在了。吃完饭后,大家就无言地各自忙活各自的事去了,这时gin发现詹姆斯已失神得不再看魏晋玄学了。
这一天十分平淡地过去了。他们好像已经适应了在反宇宙里的生活,尽管食物可见地在减少,反物质燃料也在渐渐地消耗。但他们好像对此已视而不见了。与其说为这种徒劳的事情担心,倒不如根本不放在心上,拥有一个相对较好的心情。毕竟,他们现在处于一种无法对前程产生准确预判的无着状态中。
事实上,变动发生在夜晚,正值gin值班。按照gin的习性,他是绝对会在值班时睡着的,事实上也正是如此。当警报声响彻了整艘飞船,杨水查和詹姆斯打开门,咚咚地闯进控制室时,他才好不容易醒过来。来不及反应,他一个轱辘爬了起来,却见杨水查和詹姆斯都呆呆地立着,脸上是茫然的神色,根本无暇责备他。他才转向屏幕,只见上面有蓝、黄的两个小点,这个两个点是如此的小,甚至都没有随着飞船的靠近而变大。这不科学,他迷迷糊糊地想。可是,科学的思维却率先在潜意识里产生作用,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。是警告——他心中警钟长鸣——“是奇点!”他脱口而出。“不可能!”杨水查嗫嚅着嘴唇,一副难以置
信的样子,“奇点不是这样的——”“这是普通奇点和哭泣奇点!”gin大声说,“是理论的预言物!一旦两者相遇便会产生宇宙大爆炸,产生新的宇宙……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出现——”然而,屏幕上却三三两两,更多的蓝色、黄色的小点浮现出来,警钟长鸣——“AI——AI怎么了?”杨水查忽然发疯般地扑向控制台,“我们正离它们越来越近!”“AI难道不是在按照预定的回避程序……”“不……”杨水查转过头来,原本明亮的眼眸在警戒灯的照耀竟有些变得可怕的深红,“AI无法准确判断它们对飞船的作用!”“AI难道没有把最前沿的理论包括在内吗?!”“那只是——理论预言——”杨水查绝望地发出喑哑的声带振动的声响,一把抓起摇杆,切换到管理员权限,“这是一场……赌博……!!”
他推动了摇杆最大转向。
反物质引擎提升至了最大功率,整个船体也像痉挛般振动起来。庞大的转向……另一边,则是数以十计的奇点,发着诡异的蓝色黄色的光。只有逃离了它们的吸引范围才能生存,只有不被它们捕获才有明天……欧基米得号呼啸着,像在一张错综复杂的网上挣扎,夹杂着其中几个渺小生物的尖啸呼喊。地狱,绝望,扭曲的面孔,随着船体的震颤吐出歇斯底里的哀鸣,天旋地转,屏幕上黑暗中的光点转成了诡谲的死亡风车……欧基米得号像一只逃亡的老鼠,无数只手在它的背后乱抓着,驾驶员早已失去了自我意识,与飞船同调般恐惧着那一只只致命的无限伸长的触杀之物……只有,还差一点!反物质引擎几乎超负荷运转,发出谁也没听过的怪异之音。飞船往前突进,前方就是陨石流的领域,无数不规则的陨石体呼啸而过……飞船钻入了陨石流之中。
别无选择,被裹挟而去。一种看不见的能量之流……红了眼的杨水查咬紧了牙关。比起被奇点吸收,倒不如在陨石上撞个粉碎!但他是驾驶飞船的好手。他是专家……技术比谁都要优秀。他一手摆开摇杆,一手控制起速度……加速!红色的警报在他的背后长鸣,将整艘飞船笼罩在疯狂的气氛中,飞船在硕大的陨石间穿梭,屏幕上无数大小不一的石体令人目不暇接的飞来,其中每一块都可以让飞船失去平衡,然后死无葬身之地。杨水查却不管这么多!他的眼中,只有飞船能够通行的那条道路——
陨石,陨石,陨石,好像要持续到死亡的无尽的石体,是地狱般煎熬的景象……
如同让人已出现了幻影,辨不清现实还是虚幻。
然而,不知过了多久,在某个幻影崩断的刹那,杨水查猛地一推摇杆,船体突然倾斜,朝一个大型陨石和小型陨石的空隙中,冲了出去——
“成功了……”
gin长吁一口气。
飞船虚脱般地在虚空中漂浮。
杨水查也瘫倒在地上。
“哈……”
“我说……”
可是,就在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气的时候。
警报,再一度响了——
“是那个巨型黑洞!!”
gin辨认出了AI的提示。
“陨石流把我们带到了这里!!”
只是……他们再也无法抵抗了。
巨大黑洞的引力。
它向他们张开它黑魆魆的大嘴——
他们坠入黑洞之中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……
……
……
……
gin睁开双眼。
这是在哪儿?
他摸索着戴上眼镜,视物才变得清晰起来。
这是在天堂?
不,不是的。
眼前的景物是如此的熟悉……就和……就和飞船上的一模一样。
他终于辨认出了这是欧基米得号。
不过,这是什么时候的欧基米德号呢?
他记得他曾经落入了黑洞,那么应该会有时间隧道一样的东西吧——
他走来走去,发现休息室里的东西与之前别无二致。除了酒杯,空杜松子酒瓶,和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都落在了地上。
不……有什么不对。
他使劲地回忆,费尽了小小灰色细胞的力气。好不容易,总算回忆起来——
在进入黑洞之前,他并不在休息室才对。
为什么他会在休息室呢?
他走到休息室的门口。
也许,答案就在外面。
他正要伸手打开门,门开了。
詹姆斯站在外面,说:
“gin,你醒了?杨水查让我来叫你——”
gin迷迷糊糊地跟着詹姆斯来到控制室。
控制室里,杨水查仍然穿着那套蓝色航天服。
这位杨水查是真的杨水查吗?这位詹姆斯也是真的吗?
“胡教授……”杨水查说,“你终于起来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怎么呆呆的?”
“……”
“你该不是还在做梦吧?”
“……”
“要知道,我们从黑洞里出来了——”
“……哈?”gin终于有了反应。
黑洞……他说的好像确实是那件事。
“但是,我们现在仍然处于一个非常艰难的局面——”
杨水查将呆头呆脑刚刚有些醒来的gin带到了减压舱的舱口,然后让他从窗口望出去——
“你看见了什么?”
“我……什么都没有看见。”gin支支吾吾地说。
“这就对啦!”杨水查说,gin却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苦笑,“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局面——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“什么……意思?”
“附在生活舱和驾驶舱外面的东西,都没有了。就连发动机,也……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为什么?因为黑洞啊。正因为生活舱和驾驶舱是由高强度强子材料制造的,所以才没有被摧毁,其他的就不能幸免于难了……黑洞的撕扯力实在太过强大了。”
gin沉默了,思考起杨水查的话的意思。他的脑袋转得有点慢,可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。也就是说……
“啊啊,我们现在变成只有依靠初速度在宇宙里漂浮的没有脚的虫了。”
杨水查说着,越发地显得苦涩。
“……怎么会……那驾驶舱……”
“没有任何用处。”他说,“而且所谓的初速度,是从黑洞中被吐出时的速度,连光速的1%都不到。还有……你还看见了什么?”
gin再一次缓慢地把头探向窗口,一如之前,最近处是光秃秃的船体。远处……是什么都没有的黑暗。他眯起眼睛,费力寻找,终于看见了几点零星的星光。
“有几颗……星星。”
“对啦。你有没有发现星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?”
“哪里……不一样了?”
“从清晰度和数目上都不一样了。原来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小点——你该不是忘记了吧?”
gin竭力回忆着,记忆中……慢慢地浮现出两个极小的光点……
“啊!”
“你好像有点恢复正常了。事实上,经过AI的定位,我们现在位于截然相反的一端——也就是,宇宙的另一端。就是在这一端,白洞把我们吐了出来——”
gin回到休息室时有点跌跌撞撞。
该不是小脑出了问题吧?
不,不是的。
gin很清楚。
相反,是大脑中由衷升起的绝望——
他找到他心爱的白色塑料沙滩椅,在上面颤颤巍巍地坐下。
现在,他可完全清醒了。
他们所要面对的局面——
就像在大海中随风漂流的人,只有有限的水,和食物。
他们的冬眠系统也因为动力系统的剥落而无法启动了,只剩下生活舱内的自循环系统——
能撑得了多少天呢?
他的视线落在了地上的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之上。
没想到,现在——他竟然落入了和这本书一样的境遇之中。
真是可笑。
gin捡起了那本书。
无意地一翻,翻到了上次看到的地方——因为惯性。
他的脑中乱糟糟的。
事到如今,还有什么办法呢?
宇宙比起大海来说……太大了。
绝望,唯有绝望。
他绝望地移动着视线。
不知杨水查和詹姆斯他们……
然而——
gin突然毛孔耸立。
仿佛有一道电流穿过他的身体。
他看见了什么?
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慢慢抬起头来……
莫非……
……如果,根据拓扑学的话……
……“万物皆备于我矣”……
……绝对的内外之分并不存在……
他像被一道闪电劈中,一下子蹦了起来!
他的脸上满是恐惧之色,他意识到极为可怕的东西。
这,怎么可能……
……不,实在是太疯狂了。
可是……
……要赶快告诉他们!
尽管,事实不会有任何改变——
他飞奔而去。书本落在了地上。
翻开的书页上,是他方才读到的话——
“……爱。这就是马丁神父的回答。
……这位圣子的行为怎么样呢?有一个关于婴孩克利须那被朋友冤枉说他吃了一点儿泥土的故事。他的养母雅首达摇着手指向他走来。"你不应该吃泥土,你这个淘气的孩子。"她责骂他说。"但是我没有吃啊。"无可置疑的主宰一切的主说,开玩笑地假装成害怕的人类孩子的样子。"啧!啧!张开嘴。"雅首达命令说。克利须那照她说的做了。他张开了嘴。雅首达倒吸了一口气……她在克利须那嘴里看见了整个完整的永恒的宇宙,天空中所有的恒星和行星和它们之间的距离,地球上所有的陆地、海洋和那里的生命;她看见了过去所有的日子和未来所有的日子;她看见了所有的思想和所有的情感所有的遗憾和所有的希望,以及三部分物质;一颗卵石、一根蜡烛、一个生物、一座村庄或星系都不缺少,包括她自己和在自己的真实位置上的每一粒尘埃……
……"我的主啊你可以闭上嘴了。"她虔诚地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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